没人会忘记那场意义非凡的“告别”演出。
很多年后，靳舒阳依然记得，自己当时看到播放量数据时，那副无比震惊的样子。
一万……十万……一百万……两百万……
峰值的时候观看人数接近五百万，正是俞院长谢幕发言的时候：
“今天，昆剧院在这里和各位戏迷告别，我们经营不善，无法继续为大家带来演出。今天演这出《南柯记》，也不过是我的南柯一梦，梦醒了，终究是要说再见的。但也请大家相信，市昆剧院虽然暂时告别，但昆曲不会告别，它长在我们的心里，融入在我们的骨血里，是我们中国人最优美的音律。
“最后，山长水远，江湖再见，愿未来可期，故人可重逢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弹幕已经炸了。
“太好哭了！”
“我马上给昆剧院打钱！”
“真的很美！不明觉厉！以后还想看！”
……
还有网友瞬间变成“自来水”。
“我们寝室四个手机四台电脑全开着，为市昆剧院冲播放量！”
“昆剧院冲鸭！昆曲冲鸭！传统文化冲鸭！”
“不想告别！一直有关注，奈何人在外地，也没有直播，跪求直播卖票！”
“一人血书求不告别！”
“一人血书求众筹！”
“＋1。”
“＋1。”
“＋10086。”
“＋身份证号。”
……
直播之前，没人想到会是这种效果。
当初郗青劝俞院长直播，也不过是为了想看的人可以看到，只是没想到，想看的人这么多。
直到直播都结束好久了，他们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。
难道是因为俞院长的发言太感人？
后来，回家的路上，秦砚问郗青：
“最后一次，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？”
郗青认真想了想：
“我不知道。但终归是很难受的吧。”
“最后一次”，是一种抽离，也是一种诀别。
虽然郗青知道，即使以后没有舞台，她也会继续唱下去，把昆曲传下去，可那种感觉是不同的。
没有了昆剧院，昆曲就像是无人管无人顾的孤儿。而他们这些昆曲的苗子，散落在天涯，营养不良，成不了气候。
秦砚看向她。
夜深了，月光朦胧，像一层白白的雾气，笼罩在女人身上。
他笑了笑：
“网友们也是一样的。”
郗青眼皮一掀，看着他眨了下眼睛。
秦砚继续：
“网友们或许不懂昆曲，但他们懂得什么叫‘告别‘，什么叫‘最后一次‘。人都是这样，没有濒临失去的时候，总想着明天还能看，后天还能看，一年后还能看，十年后还能看……一直拖下去，可能永远也不会看。可一旦有了最后一次的紧迫感，他们便会趋之若鹜。”
秦砚牵着郗青的手，揣到外套兜兜里：
“青子，你见过买水果吗？只要吆喝一声最后一斤，即使不打算买这种水果的人，都回去看上两眼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郗青有点失望，把头靠在秦砚肩上，“那他们也并不是真正喜欢吃那水果。”
“可我们的目的，只是为了让他们尝一尝，对不对？”
郗青想了想，点点头。
尝过之后，喜欢的自然还会再买。
只是，他们这个水果摊儿马上就没了，即使几百万播放量。
一声电话铃打断郗青的思绪。
是秦砚的电话，来电人：栾鹤立。
“我回去才知道直播爆了！”他大喘着气，语气激动，“集团连夜来电话，昆剧院的融资项目立即启动，明天一早上会讨论。”
秦砚开了公放，郗青也听到了，眼睛睁得老大。
这就是传说中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吗？
她屏住呼吸，看着秦砚，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说“快答应快答应”！
秦砚的表情倒是很淡定。
刚才看到直播数据时，他就知道，这件事情有转机。不过，他现在考虑的是，如果资本介入太多，对昆剧院来说，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？
他看着手机屏幕良久，才开口：
“知道了，我们考虑考虑。”
说完挂点。
郗青一脸震惊：“……”
再考虑昆剧院就要没了！
秦砚看她都快急得满世界跺脚了，他揉揉她蓬松的头发，点开手机上另一个界面。
一个众筹网站。
网友们为C市昆剧院众筹。
郗青：“这是……”
她以为弹幕里说的众筹只是个玩笑！
秦砚按黑屏幕，收起手机：
“民心所向。”
或许，比只看流量的资本更加靠谱。
俞院长当晚就把鹤行基金投资和网友们众筹的事上报给文化局，请求保留昆剧院。京剧院、越剧院那边也纷纷声援，在众筹网站捐出自己的一份心意。
市领导：
“《南柯记》直播我看了，我很激动，也很感激你们为昆曲所做的一切。我是没想到啊，年轻人居然对昆曲有这么高的热情！还众筹上了！看来，不是年轻人不喜欢昆曲，没有为昆曲和年轻人提供好桥梁，是咱们的锅啊！老俞你放心，明天市里会召开会议，专题研究如何在财政可以承受的范围，最大程度保留昆剧院。”
得到市里的批复，俞院长总算吃了颗定心丸。
可那份激动，却定不下来。
本以为要从此消失的昆剧院，居然起死回生了！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梦，是一本小说，一部电影，太过戏剧化，就是不像现实。
可他一点开众筹网站，网友们的热情和噌噌上涨的众筹金额，却是实实在在。
当晚，俞院长给俞桑发了微信：
“你是对的，是我一直把昆曲当做一个老年人，其实它那么年轻，充满活力，老的只是我。”
俞桑回：“老了也是我家大宝贝儿！”
俞院长被自家闺女逗笑了：
“我想和昆曲一起年轻。所以……教我发弹幕、看直播吧！”
靳舒阳刚洗完澡，经过俞桑身旁时瞥见了。
他眼睛一亮，抢过手机就发语音：
“院长我来！戏曲区up主安排！”
俞桑看着他，二人都笑了。
第二天清晨，太阳破云而出，阳光洒落在整个城市，给建筑物镀上了一层金边。
高架桥上车水马龙，一切都充满朝气，崭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